魔鬼海域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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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鬼海域11
曙光劃破的海平面，再度被烏雲威壓，陰雪被淅淅瀝瀝的雨替換，猛浪襲來的那刻，銀騎士號乘風轉頭南下，與辛西婭港口擦肩而過。
朦朧的雨幕裏，江月昕逐漸收回目光，下意識地雙手抱臂驅逐寒冷，試圖遮擋住未痊愈的傷。
喬雪剛想脫下身上禦寒的衣物，便有人從旁側遞來件大衣，將江月昕整個人裹住。
“誒，同學？”喬雪剛轉頭，那人就後退了數步。
“趙叔讓所有人去食堂。”
約書亞用略微生硬的語調傳達話語，直至與兩人視線交錯的那刻，留下句想了很久的話。
“多虧有你，謝謝。好好休息。”
喬雪一頭霧水，想半天也沒明白：“啥？你是回班長那句話？你反射弧有點長啊，同學！”
約書亞沒再說話，轉身往船舵的方向走去。
江月昕凝視剛好合身的大衣，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約書亞後的判斷。
合身的大衣不好找。
陰郁頹廢的邊緣人物，通常善於沈默隱藏，偏偏與自己默契合作了數次，這件大衣和那句話，是他細心準備的？
沒等她繼續想下去，醫學生領著人浩浩蕩蕩找來了。
“班長！傷口不能淋雨，快和我們去食堂，待會兒吃點東西去休息！”
“我……其實還不困。”江月昕沒撒謊，她確實沒想過放松。
目前支線任務已經完成，加上廣播通報隱藏規則，絕大部分擔心的事情都解決了。之後他們需要送莉莉絲小姐到達帝國海灣，對於三年二班來說，並不算困難。
她唯一擔心的，是銀騎士號底下的不明生物。
能拉動巨輪航行的生物，特地將他們帶到辛西婭港，來到危險前，說明其目的仍是邪惡的。可廣播並沒有給出解釋，也沒說明在規則裏，它到底是什麽？
按照地圖標註的航線，他們會在第四天到達帝國海灣，細想游戲坑人的經歷，剩餘的航程恐怕難以消停……最未知的危險，或許就是海中怪物。
江月昕心裏苦笑，疲憊發問：“同學，見過海中怪物的那人怎麽樣了？”
醫學生思索片刻：“班長是說林安？說海裏有東西的那人？他精神狀態不穩定，還受了傷，我怕他一個人情況更糟，讓班長朋友陪著他。”
“陸東陪他？”江月昕環顧四周，得出了答案。
銀騎士號雖然龐大，三年二班的同學卻分工明確，由陳瑞明幾人帶隊，分為開船巡邏兩組，他們大多精神飽滿沒有負傷，其餘沒見到的，應當都在食堂。
江月昕想了想：“那正好，帶我見見他。”
“班長，你該不會因為正事才答應去食堂的吧？”醫學生忍不住問。
“有什麽不妥嗎？”江月昕轉頭。
“班長！你該歇歇了！咱們晚上六點進游戲，八點多被傳送到副本，現在天都亮了，生產隊的驢也不能這麽造啊！”醫學生痛心疾首，頂著碩大的黑眼圈，“想當年期末熬夜背書，也沒熬這麽晚過，更別提你還受傷了，說什麽都得聽我的。”
江月昕摸摸鼻子，剛想解釋自己的憂慮，沒等開口，便被噎了回去。
“班長，一看你就是社畜，社畜很容易噶的，你也不想所有人不能通關吧？”醫學生語調悠悠。
江月昕失笑，承著細雨推開食堂木門，感到一陣暖意驟地襲來，烤面包混搭牛排的香味不斷碰撞交融，輕而易舉地卸下人的疲憊。
趙安國看到她來，才算放心：“妮兒啊，快找地方坐！大家可都等著你呢，大功臣可不能缺席！”
“趙叔，哪兒的話！大家都很重要。”
江月昕連忙應答，習慣性坐在陸東身旁，心裏卻想著不明生物的事。
從落水到現在，銀騎士號遇到的危險的確讓人後怕，但大多數同學都選擇了接受現狀，唯有林安的狀態一直不好。
林安的表現過於敏感了。
她特地觀察過，從他們進門，對方就十分焦慮。坐在椅子上抓頭發，不敢看人，眼神到處飄忽，手控制不住地發抖。
如果不是精神疾病患者，單純受到刺激，處在安全環境下，狀態一定會有所緩和，林安卻沒有。
“副本通關應該沒問題了，船下的怪物我剛讓人看過，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的，應該不會對我們產生威脅。”江月昕試探著說：“剩下的，度過這幾天就好了。”
醫學生皺眉，剛想問什麽時候的事，被喬雪暗搓搓擰了下腰。
“班長，什麽時候……嗷！喬同學！”
“咱們偉大的醫學生，我胳膊好痛，你幫我看看。”喬雪連忙使眼色，一拖二拽帶著人走了。
陸東坐在椅子上，看見幾人的動作也明白過來，對好友搖搖頭。
“昕老師，林同學沒問題，別擔心，我前面試探過他。”
幾人的動靜吸引了餐廳內的同學們，都不由自主地放輕動作，仔細聽他們的談話。
江月昕沒想過兩人有過類似的交流，連忙道歉：“不好意思林同學……”
“沒關系，不用道歉。”
林安打斷她的話，將不斷顫動的手移到桌下，釋然一笑，“我能理解。我狀態不好，與大家格格不入，面對未知的危險，身為班長應該這樣做。”
“林同學……”
“沒關系，班長。我就是太想出去了，我不想死，也不想在這個游戲浪費時間。”林安再次開口，情緒激動：“我不是故意打斷你的，班長。我實在是，有現實生活中的執念……所以我不能接受目前的處境，控制不住地犯了焦慮癥。”
趙安國拿餐盤過來，勸道：“有啥想不開的嘛，小夥子！咱們這麽團結，肯定能出去！”
林安沒有立即說話，他看著受傷的大腿，撒氣般地拿起餐盤，不顧形象狼吞虎咽地吃起上面的食物，直到有人遞來杯水，瀕臨崩潰的人接過，瞬間嚎啕大哭。
“我不怕死，死算什麽，只是我不能死！我年少時走錯了路，用了八年從職高到本科，今年就要考研了……我太想回到現實世界了……距離考研就剩幾個月，卻被拉入這場游戲，不管游戲內外時間到底怎樣流逝的，我都會被影響。“
“我不知道怎樣做才對。我一遍一遍唾棄自己曾經自私的求救，一遍一遍又希望這是場夢……”
“對不起……”
江月昕啞然，那八年的辛苦不用他說，已經能感同身受。
通過高考從小城走出來的她，何嘗不是呢？盡管生活磋磨著她，從未善待過她，可來時的路太苦太苦，根本忘不掉，怎麽會甘心留在游戲裏。
餐廳裏沒人說話，林安擡頭忍淚，嘗試幾番都未能成功，最後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快遞小哥笑著說：“兄弟，不能這樣說，你沒走錯路。八年的風景同樣精彩，它們造就了現在的你，連這種情況都不想放棄未來，你是多厲害的人啊！怎麽會考不上！”
林安恍惚轉頭：“謝謝，但是我做錯了事，班長和魔鬼的交易，我……”
“人之常情，能理解。”快遞小哥勾住他肩膀，“以後可不許了啊，咱們不能沒班長，也不能拖後腿。”
醫學生連忙附和：“就是啊兄弟，我跟你講我的事……”
林安的痛苦掙紮，沒有人鄙夷唾棄，一下子打開了眾人的話匣子，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們紛紛分享起自己的生活，講述起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去。陌生且熟悉的同伴，不僅同生共死過，又年齡相仿，自然成了適合談心的對象。
江月昕縮在一角，靜靜地聽著，心裏逐漸有了些想法。
被拉進游戲的同學們，好像和她一樣都是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普通人。沒有太順利的人生，磕磕絆絆過了好多年，拼命地想過得好些，在節骨眼上突然進入游戲。
有些人正經歷迷茫挫折，生活的處處刁難，進到游戲反倒松了口氣；有些人剛過得好點，將要面對非比尋常的考驗，進到游戲後，心宛如火煎。
她大抵屬於前一種，尚在迷茫痛苦中。
從最初進游戲的穿著就能看出，家庭條件最好的，應該是混血兒約書亞。可他的性格，怎麽也不像人生順利的人。
游戲選擇他們這種人，目的是什麽？
江月昕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，最後樂觀地望向窗外。
“或許這段經歷，能讓我們短暫地停留，體驗與眾不同的人生。”
陰冷多霧的魔鬼海域，黑藍色的浪潮翻湧成形，撲面而來的水汽洇濕了窗邊人的臉頰。放眼望去，仿佛蘊藏萬千危險。類似的海域，比如現實中的黑海、德雷克海峽、合恩角。
家境普通的人，或許踏上這樣的海域，就要花上好多年；或許，一輩子也不會想著去這種地方。
陸東聽清了她的話，“昕老師，這樣的話要加油啊，爭取多體驗些不同的人生。”
“好，我很期待。”江月昕說。
現實中的五人組，不知多少次提過一起出游的計劃，都因為各種原因擱置，這樣算不算完成心願？
江月昕想著，忽問：“陸東，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？”
“東哥哪有事能瞞住你？”薛鴻海感嘆著，與門口站了許久的幾人相視一笑，“應該說，我們就沒人能瞞住你。”
顧一銳連連點頭：“昕老師，平時兄弟們叫你打游戲，聊的話你都記得住，我們幾點下班，幾點吃飯洗澡，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，哪兒有秘密呀！”
江月昕摸著鼻子，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了。
她的確習慣性地會觀察所有人的動向，可是……按照同學們剛剛分享的經歷，所有人都在人生節骨眼上，應當是關鍵的共同點，那他們四人應該不會例外。
薛鴻海、陳瑞明、顧一銳三人，她是有所了解的，各有各的難處，都是些事業與人生理想相違背的處境。然而陸東不一樣，他讀完研後找到了份令人艷羨的工作，為什麽會進這場游戲？
是因為進游戲前的那場矛盾？強行拉入他們四人？還是說，他們為了不讓她擔心，有所隱瞞？
陸東仿佛知道她想些什麽，將溫熱的面包塗好醬料，放到餐盤裏遞給她。
“別想那些了，你的猜測是對的，給我留些秘密吧，昕老師。那些事我想以後再告訴你。”
其餘三人沒想到他承認了，忙找到空位坐下，尷尬地望天，試圖錯開話題。
江月昕看到他們反應，倒是沒再追問。
她習慣觀察人、思考一些問題是性格原因，並不代表她沒有邊界感，非要百分百參與他人的事情。關於這件五人組四人知道的秘密，在經歷過游戲數次生死危機後，她願意相信她的朋友，不會背刺她。至於秘密究竟是什麽，等到當事人願意說的時候，再揭秘吧。
畢竟她大抵猜測到了，進入游戲的人共同點，這已經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了。
旁側談心的同學們已經開始互稱家人，快遞小哥拉著林安的手，忙湊到幾人旁邊。
“班長！等咱們通關副本，回到現實世界是不是該建個群啊！這樣大家方便交流總結經驗，而且還能再聯系，多好啊！”
江月昕思緒瞬間被拉走：“你的提議很好。”
他們確實需要一個群聊，以便確認每個同學的狀態，畢竟目前經歷的情況都需要全員存活，現實生活中也可能有意外……並且最為重要的，她記得晚自習時，趙叔遞給她把扇子，變相證明現實中的某些物品是能帶進來的，有群聊方便他們交流。
該怎麽樣拉大家入群？
變|態游戲能給手機相機使用權限，那一定游戲內外都能用，實在不行她純靠背。
江月昕想好後，立馬囑咐道：“李偉同學，麻煩你拿紙記錄下每個人的微信號，待會兒我拍張照。”
快遞小哥大吃一驚：“班長，你居然記得我名字！”
接下來的幾日，魔鬼海域的自然環境逐漸不再惡劣，幾乎沒再出任何意外，三年二班緊繃的弦終於得空松下。
江月昕研究過幾次論壇APP，發現副本中各區域不能點開，並且無法靠卡BUG進入後，徹底喪失了興趣。
反正三年二班所有人的微信號她拍過照，也背下來了，研究論壇的事等到副本結束也不遲。
距離帝國海灣最後半天航程，江月昕帶著巡邏二隊輕車熟路地與一隊交接，清點人數時，卻發生了意外。
李偉從船艙神色焦急地跑來：“班長，林安不對勁，你得過去看看。”
江月昕眉頭一跳，腳下生風地往兩人房間趕去。
“說說具體情況。”
“昨天晚上他說胃不舒服，我以為是吃魚吃的，想著班長寫下的第一條規則，就讓他早點休息，肯定能好。剛才起床，我才發現他在盥洗室吐了，整個人神色恍惚，話都說不明白。”李偉仔細描述了經過。
“班級裏還有人這樣不？”江月昕停步發問。
周圍人面面相窺，回答不上來。陸東當機立斷，帶著巡邏一隊出發。
“昕老師你去林安那邊，我帶人查看同學們情況。”
“好。”
江月昕不敢耽擱，手剛推開兩人房間的門，裏面傳出的味道讓人下意識地作嘔。
淩亂的兩張單人床上，潔白的床單到處染著新鮮的血跡，林安趴在左側床邊，頭低垂著，完全沒有任何反應。距離床邊幾厘米的地板，有一團黏糊糊類似內臟的物體，散發出刺鼻的氣味。
李偉沒想到剛離開幾分鐘，就發生了這種情況，忙沖上前去扶自己的室友。
“林安？林安你醒醒！”
林安意識模糊，根本不能回應，被扶起的霎時又吐出一股黑色液體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“班長，他吐的啥東西！不會是內臟吧？”二隊裏有人忙問。
想到這個問題的不僅是他，醫學生早半蹲在地，拿起那塊物體仔細端詳，還檢查了林安的身體情況。
“同學們，雖然我就是個學生，依我的判斷，這東西絕不是人體裏面的。如果林安受到致命傷害，能將他內臟器官打碎，胃出孔，再將碎裂的內臟打進胃裏，才有可能吐出內臟。但我檢查過他的身上，沒有遭受過致命打擊，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。”
江月昕皺眉摸向黑色物體，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麽。
然而當指尖觸碰到物體的那刻，“咚”的一聲——
她竟然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跳的回響！
聽到這聲音的人不止是她，房間裏的所有人霍然感到頭皮發麻，忘卻了動作。
他們眼見著那塊黑褐色的物體，似有生命般地鼓起，上頭數不清的褶子隨著律動起伏，發出宛如人類心臟跳動的聲響，緊接著開始瘋狂吸取地上蜿蜒的血液，原本腥臭不堪的室內逐漸彌漫股香甜。
江月昕聞到氣味，心中頓時警鈴大作，“放開林安，捂住口鼻全部退到門外。”
“班長？！味道有什麽影響？”李偉發聲詢問，下一刻他卻明白過來這句話的重要。
他張口吸入氣體的瞬間，竟生出股難以言喻的饑渴感，而饑渴感的來源竟是林安！
氣味竟然蠱惑他吃了林安！
李偉感到一陣毛骨悚然，踉蹌地跑出房間，扶著走廊窗框大口吸入空氣，試圖緩解自己的饑渴。
“都別進去，別去……”
眾人不明情況，見到他的模樣不敢輕舉妄動。
“班長，那東西是活的？我們要不要丟了它，或許就沒事了……”
江月昕搖頭，屏氣再次踏入房間。
目前他們所見到的異常的確都來自這塊物體，但最重要的，這是林安吐出來的。
突然有生命的物體，如果恰好和林安的性命相連呢？
江月昕壓下神思，嘗試用手覆蓋住它，視線卻緊盯著床上的人。
直到她左手攥緊的那刻，林安陡然睜大雙眼，原本神志不清的人臉色刷白，完全喪失呼吸，胸膛不再有任何起伏。
江月昕心底一涼，忙松開左手，黑褐色的物體緩緩恢覆跳動。
緊接著，林安再度陷入了昏迷中。
旁側的醫學生霍然而立，沒能說出話來。
門外，傳來了巡邏一隊焦急的喊聲。
“班長！我們檢查過了，同樣有問題的還有七個人，他們還沒吐，都說胃不舒服。”
房間裏的人剛站起身，陸東的聲音隨之響起。
“昕老師，一銳也在其中。”
江月昕怔然盯著那塊血肉，觀察到褶子間難以察覺的觸須，猛地想到了幾人共同的特點。
他們都曾落過海，並且待得時間足夠久。而海裏，有不明生物。
在靠近辛西婭港口時，不明生物曾經在甲板前出現過，它最為明顯的特點就是——
觸手。
血肉與宿主共生，又散發氣味引誘他人吃了宿主。
歸根結底還是殺人。
廣播從未通報過相關訊息，他們更無從得知會有這樣的後果。
他們距離終點辛西婭港口，已經不足四小時的航程了。
或許，副本從一開始就沒想要他們活著出去。哪怕他們歷經千辛萬苦，達成了所有不可能完成的規則，副本也從未給他們留活路。
明明，三年二班的人現實過得並不如意，面對這樣的處境，仍然拼盡全力地想活著，最後的結局就是這樣嗎？
江月昕心底突然翻騰起股恨意。
她不接受。
如果副本沒想放過他們，那她就算死，也得將海裏的東西一起拉入地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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曙光劃破的海平面，再度被烏雲威壓，陰雪被淅淅瀝瀝的雨替換，猛浪襲來的那刻，銀騎士號乘風轉頭南下，與辛西婭港口擦肩而過。
朦朧的雨幕裏，江月昕逐漸收回目光，下意識地雙手抱臂驅逐寒冷，試圖遮擋住未痊愈的傷。
喬雪剛想脫下身上禦寒的衣物，便有人從旁側遞來件大衣，將江月昕整個人裹住。
“誒，同學？”喬雪剛轉頭，那人就後退了數步。
“趙叔讓所有人去食堂。”
約書亞用略微生硬的語調傳達話語，直至與兩人視線交錯的那刻，留下句想了很久的話。
“多虧有你，謝謝。好好休息。”
喬雪一頭霧水，想半天也沒明白：“啥？你是回班長那句話？你反射弧有點長啊，同學！”
約書亞沒再說話，轉身往船舵的方向走去。
江月昕凝視剛好合身的大衣，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約書亞後的判斷。
合身的大衣不好找。
陰郁頹廢的邊緣人物，通常善於沈默隱藏，偏偏與自己默契合作了數次，這件大衣和那句話，是他細心準備的？
沒等她繼續想下去，醫學生領著人浩浩蕩蕩找來了。
“班長！傷口不能淋雨，快和我們去食堂，待會兒吃點東西去休息！”
“我……其實還不困。”江月昕沒撒謊，她確實沒想過放松。
目前支線任務已經完成，加上廣播通報隱藏規則，絕大部分擔心的事情都解決了。之後他們需要送莉莉絲小姐到達帝國海灣，對於三年二班來說，並不算困難。
她唯一擔心的，是銀騎士號底下的不明生物。
能拉動巨輪航行的生物，特地將他們帶到辛西婭港，來到危險前，說明其目的仍是邪惡的。可廣播並沒有給出解釋，也沒說明在規則裏，它到底是什麽？
按照地圖標註的航線，他們會在第四天到達帝國海灣，細想游戲坑人的經歷，剩餘的航程恐怕難以消停……最未知的危險，或許就是海中怪物。
江月昕心裏苦笑，疲憊發問：“同學，見過海中怪物的那人怎麽樣了？”
醫學生思索片刻：“班長是說林安？說海裏有東西的那人？他精神狀態不穩定，還受了傷，我怕他一個人情況更糟，讓班長朋友陪著他。”
“陸東陪他？”江月昕環顧四周，得出了答案。
銀騎士號雖然龐大，三年二班的同學卻分工明確，由陳瑞明幾人帶隊，分為開船巡邏兩組，他們大多精神飽滿沒有負傷，其餘沒見到的，應當都在食堂。
江月昕想了想：“那正好，帶我見見他。”
“班長，你該不會因為正事才答應去食堂的吧？”醫學生忍不住問。
“有什麽不妥嗎？”江月昕轉頭。
“班長！你該歇歇了！咱們晚上六點進游戲，八點多被傳送到副本，現在天都亮了，生產隊的驢也不能這麽造啊！”醫學生痛心疾首，頂著碩大的黑眼圈，“想當年期末熬夜背書，也沒熬這麽晚過，更別提你還受傷了，說什麽都得聽我的。”
江月昕摸摸鼻子，剛想解釋自己的憂慮，沒等開口，便被噎了回去。
“班長，一看你就是社畜，社畜很容易噶的，你也不想所有人不能通關吧？”醫學生語調悠悠。
江月昕失笑，承著細雨推開食堂木門，感到一陣暖意驟地襲來，烤面包混搭牛排的香味不斷碰撞交融，輕而易舉地卸下人的疲憊。
趙安國看到她來，才算放心：“妮兒啊，快找地方坐！大家可都等著你呢，大功臣可不能缺席！”
“趙叔，哪兒的話！大家都很重要。”
江月昕連忙應答，習慣性坐在陸東身旁，心裏卻想著不明生物的事。
從落水到現在，銀騎士號遇到的危險的確讓人後怕，但大多數同學都選擇了接受現狀，唯有林安的狀態一直不好。
林安的表現過於敏感了。
她特地觀察過，從他們進門，對方就十分焦慮。坐在椅子上抓頭發，不敢看人，眼神到處飄忽，手控制不住地發抖。
如果不是精神疾病患者，單純受到刺激，處在安全環境下，狀態一定會有所緩和，林安卻沒有。
“副本通關應該沒問題了，船下的怪物我剛讓人看過，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的，應該不會對我們產生威脅。”江月昕試探著說：“剩下的，度過這幾天就好了。”
醫學生皺眉，剛想問什麽時候的事，被喬雪暗搓搓擰了下腰。
“班長，什麽時候……嗷！喬同學！”
“咱們偉大的醫學生，我胳膊好痛，你幫我看看。”喬雪連忙使眼色，一拖二拽帶著人走了。
陸東坐在椅子上，看見幾人的動作也明白過來，對好友搖搖頭。
“昕老師，林同學沒問題，別擔心，我前面試探過他。”
幾人的動靜吸引了餐廳內的同學們，都不由自主地放輕動作，仔細聽他們的談話。
江月昕沒想過兩人有過類似的交流，連忙道歉：“不好意思林同學……”
“沒關系，不用道歉。”
林安打斷她的話，將不斷顫動的手移到桌下，釋然一笑，“我能理解。我狀態不好，與大家格格不入，面對未知的危險，身為班長應該這樣做。”
“林同學……”
“沒關系，班長。我就是太想出去了，我不想死，也不想在這個游戲浪費時間。”林安再次開口，情緒激動：“我不是故意打斷你的，班長。我實在是，有現實生活中的執念……所以我不能接受目前的處境，控制不住地犯了焦慮癥。”
趙安國拿餐盤過來，勸道：“有啥想不開的嘛，小夥子！咱們這麽團結，肯定能出去！”
林安沒有立即說話，他看著受傷的大腿，撒氣般地拿起餐盤，不顧形象狼吞虎咽地吃起上面的食物，直到有人遞來杯水，瀕臨崩潰的人接過，瞬間嚎啕大哭。
“我不怕死，死算什麽，只是我不能死！我年少時走錯了路，用了八年從職高到本科，今年就要考研了……我太想回到現實世界了……距離考研就剩幾個月，卻被拉入這場游戲，不管游戲內外時間到底怎樣流逝的，我都會被影響。“
“我不知道怎樣做才對。我一遍一遍唾棄自己曾經自私的求救，一遍一遍又希望這是場夢……”
“對不起……”
江月昕啞然，那八年的辛苦不用他說，已經能感同身受。
通過高考從小城走出來的她，何嘗不是呢？盡管生活磋磨著她，從未善待過她，可來時的路太苦太苦，根本忘不掉，怎麽會甘心留在游戲裏。
餐廳裏沒人說話，林安擡頭忍淚，嘗試幾番都未能成功，最後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快遞小哥笑著說：“兄弟，不能這樣說，你沒走錯路。八年的風景同樣精彩，它們造就了現在的你，連這種情況都不想放棄未來，你是多厲害的人啊！怎麽會考不上！”
林安恍惚轉頭：“謝謝，但是我做錯了事，班長和魔鬼的交易，我……”
“人之常情，能理解。”快遞小哥勾住他肩膀，“以後可不許了啊，咱們不能沒班長，也不能拖後腿。”
醫學生連忙附和：“就是啊兄弟，我跟你講我的事……”
林安的痛苦掙紮，沒有人鄙夷唾棄，一下子打開了眾人的話匣子，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們紛紛分享起自己的生活，講述起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去。陌生且熟悉的同伴，不僅同生共死過，又年齡相仿，自然成了適合談心的對象。
江月昕縮在一角，靜靜地聽著，心裏逐漸有了些想法。
被拉進游戲的同學們，好像和她一樣都是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普通人。沒有太順利的人生，磕磕絆絆過了好多年，拼命地想過得好些，在節骨眼上突然進入游戲。
有些人正經歷迷茫挫折，生活的處處刁難，進到游戲反倒松了口氣；有些人剛過得好點，將要面對非比尋常的考驗，進到游戲後，心宛如火煎。
她大抵屬於前一種，尚在迷茫痛苦中。
從最初進游戲的穿著就能看出，家庭條件最好的，應該是混血兒約書亞。可他的性格，怎麽也不像人生順利的人。
游戲選擇他們這種人，目的是什麽？
江月昕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，最後樂觀地望向窗外。
“或許這段經歷，能讓我們短暫地停留，體驗與眾不同的人生。”
陰冷多霧的魔鬼海域，黑藍色的浪潮翻湧成形，撲面而來的水汽洇濕了窗邊人的臉頰。放眼望去，仿佛蘊藏萬千危險。類似的海域，比如現實中的黑海、德雷克海峽、合恩角。
家境普通的人，或許踏上這樣的海域，就要花上好多年；或許，一輩子也不會想著去這種地方。
陸東聽清了她的話，“昕老師，這樣的話要加油啊，爭取多體驗些不同的人生。”
“好，我很期待。”江月昕說。
現實中的五人組，不知多少次提過一起出游的計劃，都因為各種原因擱置，這樣算不算完成心願？
江月昕想著，忽問：“陸東，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？”
“東哥哪有事能瞞住你？”薛鴻海感嘆著，與門口站了許久的幾人相視一笑，“應該說，我們就沒人能瞞住你。”
顧一銳連連點頭：“昕老師，平時兄弟們叫你打游戲，聊的話你都記得住，我們幾點下班，幾點吃飯洗澡，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，哪兒有秘密呀！”
江月昕摸著鼻子，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了。
她的確習慣性地會觀察所有人的動向，可是……按照同學們剛剛分享的經歷，所有人都在人生節骨眼上，應當是關鍵的共同點，那他們四人應該不會例外。
薛鴻海、陳瑞明、顧一銳三人，她是有所了解的，各有各的難處，都是些事業與人生理想相違背的處境。然而陸東不一樣，他讀完研後找到了份令人艷羨的工作，為什麽會進這場游戲？
是因為進游戲前的那場矛盾？強行拉入他們四人？還是說，他們為了不讓她擔心，有所隱瞞？
陸東仿佛知道她想些什麽，將溫熱的面包塗好醬料，放到餐盤裏遞給她。
“別想那些了，你的猜測是對的，給我留些秘密吧，昕老師。那些事我想以後再告訴你。”
其餘三人沒想到他承認了，忙找到空位坐下，尷尬地望天，試圖錯開話題。
江月昕看到他們反應，倒是沒再追問。
她習慣觀察人、思考一些問題是性格原因，並不代表她沒有邊界感，非要百分百參與他人的事情。關於這件五人組四人知道的秘密，在經歷過游戲數次生死危機後，她願意相信她的朋友，不會背刺她。至於秘密究竟是什麽，等到當事人願意說的時候，再揭秘吧。
畢竟她大抵猜測到了，進入游戲的人共同點，這已經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了。
旁側談心的同學們已經開始互稱家人，快遞小哥拉著林安的手，忙湊到幾人旁邊。
“班長！等咱們通關副本，回到現實世界是不是該建個群啊！這樣大家方便交流總結經驗，而且還能再聯系，多好啊！”
江月昕思緒瞬間被拉走：“你的提議很好。”
他們確實需要一個群聊，以便確認每個同學的狀態，畢竟目前經歷的情況都需要全員存活，現實生活中也可能有意外……並且最為重要的，她記得晚自習時，趙叔遞給她把扇子，變相證明現實中的某些物品是能帶進來的，有群聊方便他們交流。
該怎麽樣拉大家入群？
變|態游戲能給手機相機使用權限，那一定游戲內外都能用，實在不行她純靠背。
江月昕想好後，立馬囑咐道：“李偉同學，麻煩你拿紙記錄下每個人的微信號，待會兒我拍張照。”
快遞小哥大吃一驚：“班長，你居然記得我名字！”
接下來的幾日，魔鬼海域的自然環境逐漸不再惡劣，幾乎沒再出任何意外，三年二班緊繃的弦終於得空松下。
江月昕研究過幾次論壇APP，發現副本中各區域不能點開，並且無法靠卡BUG進入後，徹底喪失了興趣。
反正三年二班所有人的微信號她拍過照，也背下來了，研究論壇的事等到副本結束也不遲。
距離帝國海灣最後半天航程，江月昕帶著巡邏二隊輕車熟路地與一隊交接，清點人數時，卻發生了意外。
李偉從船艙神色焦急地跑來：“班長，林安不對勁，你得過去看看。”
江月昕眉頭一跳，腳下生風地往兩人房間趕去。
“說說具體情況。”
“昨天晚上他說胃不舒服，我以為是吃魚吃的，想著班長寫下的第一條規則，就讓他早點休息，肯定能好。剛才起床，我才發現他在盥洗室吐了，整個人神色恍惚，話都說不明白。”李偉仔細描述了經過。
“班級裏還有人這樣不？”江月昕停步發問。
周圍人面面相窺，回答不上來。陸東當機立斷，帶著巡邏一隊出發。
“昕老師你去林安那邊，我帶人查看同學們情況。”
“好。”
江月昕不敢耽擱，手剛推開兩人房間的門，裏面傳出的味道讓人下意識地作嘔。
淩亂的兩張單人床上，潔白的床單到處染著新鮮的血跡，林安趴在左側床邊，頭低垂著，完全沒有任何反應。距離床邊幾厘米的地板，有一團黏糊糊類似內臟的物體，散發出刺鼻的氣味。
李偉沒想到剛離開幾分鐘，就發生了這種情況，忙沖上前去扶自己的室友。
“林安？林安你醒醒！”
林安意識模糊，根本不能回應，被扶起的霎時又吐出一股黑色液體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“班長，他吐的啥東西！不會是內臟吧？”二隊裏有人忙問。
想到這個問題的不僅是他，醫學生早半蹲在地，拿起那塊物體仔細端詳，還檢查了林安的身體情況。
“同學們，雖然我就是個學生，依我的判斷，這東西絕不是人體裏面的。如果林安受到致命傷害，能將他內臟器官打碎，胃出孔，再將碎裂的內臟打進胃裏，才有可能吐出內臟。但我檢查過他的身上，沒有遭受過致命打擊，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。”
江月昕皺眉摸向黑色物體，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麽。
然而當指尖觸碰到物體的那刻，“咚”的一聲——
她竟然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跳的回響！
聽到這聲音的人不止是她，房間裏的所有人霍然感到頭皮發麻，忘卻了動作。
他們眼見著那塊黑褐色的物體，似有生命般地鼓起，上頭數不清的褶子隨著律動起伏，發出宛如人類心臟跳動的聲響，緊接著開始瘋狂吸取地上蜿蜒的血液，原本腥臭不堪的室內逐漸彌漫股香甜。
江月昕聞到氣味，心中頓時警鈴大作，“放開林安，捂住口鼻全部退到門外。”
“班長？！味道有什麽影響？”李偉發聲詢問，下一刻他卻明白過來這句話的重要。
他張口吸入氣體的瞬間，竟生出股難以言喻的饑渴感，而饑渴感的來源竟是林安！
氣味竟然蠱惑他吃了林安！
李偉感到一陣毛骨悚然，踉蹌地跑出房間，扶著走廊窗框大口吸入空氣，試圖緩解自己的饑渴。
“都別進去，別去……”
眾人不明情況，見到他的模樣不敢輕舉妄動。
“班長，那東西是活的？我們要不要丟了它，或許就沒事了……”
江月昕搖頭，屏氣再次踏入房間。
目前他們所見到的異常的確都來自這塊物體，但最重要的，這是林安吐出來的。
突然有生命的物體，如果恰好和林安的性命相連呢？
江月昕壓下神思，嘗試用手覆蓋住它，視線卻緊盯著床上的人。
直到她左手攥緊的那刻，林安陡然睜大雙眼，原本神志不清的人臉色刷白，完全喪失呼吸，胸膛不再有任何起伏。
江月昕心底一涼，忙松開左手，黑褐色的物體緩緩恢覆跳動。
緊接著，林安再度陷入了昏迷中。
旁側的醫學生霍然而立，沒能說出話來。
門外，傳來了巡邏一隊焦急的喊聲。
“班長！我們檢查過了，同樣有問題的還有七個人，他們還沒吐，都說胃不舒服。”
房間裏的人剛站起身，陸東的聲音隨之響起。
“昕老師，一銳也在其中。”
江月昕怔然盯著那塊血肉，觀察到褶子間難以察覺的觸須，猛地想到了幾人共同的特點。
他們都曾落過海，並且待得時間足夠久。而海裏，有不明生物。
在靠近辛西婭港口時，不明生物曾經在甲板前出現過，它最為明顯的特點就是——
觸手。
血肉與宿主共生，又散發氣味引誘他人吃了宿主。
歸根結底還是殺人。
廣播從未通報過相關訊息，他們更無從得知會有這樣的後果。
他們距離終點辛西婭港口，已經不足四小時的航程了。
或許，副本從一開始就沒想要他們活著出去。哪怕他們歷經千辛萬苦，達成了所有不可能完成的規則，副本也從未給他們留活路。
明明，三年二班的人現實過得並不如意，面對這樣的處境，仍然拼盡全力地想活著，最後的結局就是這樣嗎？
江月昕心底突然翻騰起股恨意。
她不接受。
如果副本沒想放過他們，那她就算死，也得將海裏的東西一起拉入地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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